在1973年,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墓中,出土了一批包括不少已經失傳的先秦古書在內的帛書,約十二萬字。這批帛書為研究我國古代歷史和哲學思想以及天文、地理、軍事與醫學提供了很有價值的新資料。

 

  帛書中除發現有早於《黃帝經》的多種重要醫經方等醫學佚書外,還有《老子》兩種寫本,即甲本和乙本。特別是乙本,在它的卷前有〈經法〉、〈十大經〉、〈稱經〉和〈道原經〉四篇佚書。全書除少數幾篇文字略有殘缺外,其余均保存甚為完整。有人認為,這四篇佚書,就是《漢書‧藝文志》的〈黃帝四經〉。其中〈經法〉以講法為主,〈十大經〉也講用兵和戰爭,〈稱經〉講權衡與輕重,〈道原經〉為權究道之本源。因此,有很多內容是原老子《道德經》中所不講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而且如〈十大經〉篇的文體格式和用語又都和《黃帝內經》很相似,從而受到不少養生防衰之道的新體會。現將其有關延緩衰老理論與方法做如下敘述:

 

一、           黃老哲學與《黃帝內經》

 

  「黃老哲學」一詞雖史籍裡未曾提及,但做為我國先秦以來,以黃學和老學為主的哲學思想的存在,卻有著廣泛的影響和作用。如西漢時期極為盛行的“黃老學術”便是這種思想的實際反映。而成書於兩千多年前的《黃帝內經》,除了系統地總結秦漢以前的醫學理論和經驗以外,也大量融入了黃老哲學的合理內涵。尤其養生防衰之道,〈內經〉比任何先秦諸子百家都講得最具體、最明確與最實際,而且和歷代流傳也是打著“黃老”旗幟以服丹長生為主的神仙方術完全劃清了界限。

 

  黃老學說從戰國以來,都是黃老並稱。儘管在漢初已經明確地區分黃帝和老子,如《史記‧樂毅列傳》說:「樂臣公善修黃帝和老子之言」,《史記‧外戚世家》中提到竇太后亦「好黃帝老子之言」,《史記‧韓非列傳》「喜刑名法術之學,而歸本於黃老」,《陳丞相世家》也說陳平少時「治黃帝、老子之術」。王充在《論衡‧自然》篇裡更講得明白,他說:『黃者,黃帝也;老者,老子也』等等。但他們仍然對什麼是黃學和什麼是老學,卻一直沒有講清楚。

 

  黃學和老學就其實質而言,原本是兩種不同的思想概念。但這個問題,在馬王堆帛書中《老子》乙本未出土前是比較含混的,當時的黃老並稱和所言黃老學術,實為重老輕黃。從文獻上看,雖然《左傳》、《國語》和,《逸周書》等多先秦古籍均為首載黃帝之名,司馬遷作《史記》更云「百家言黃帝」,但均屬托黃帝之名、崇老子之術。帛書《老子》乙本的出現,才為我們提供了真正認識黃學的重要條件。如《十大經‧果童》中就十分讚揚黃帝那種“唯余一人,兼有天下”、“出其鏘鉞,奮其戎兵”、“身提鼓炮,擒拿蚩尤”的雄壯英姿。其在《經法》篇中都是以講法為主,非常強調法治思想與剛強進取精神,這些都是和原《老子》書的“夫唯不爭”以及“專氣致柔”觀點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因此,從總的情況來看,並以《黃帝內經》為依據,黃老哲學在整個醫學上的體現,是以“動與靜”觀點為核心。即老學主“靜”,重在養生防病。黃學主“動”,重在治療康復。也就是老學是首先要人們效法自然、回歸自然,盡量保持機體內環境在環境作用下的平衡統一,從而穩定與控制思想意志的緊張和避免精神上的不良刺激,如“外不勞形於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等等。而黃學則是需要在同疾病做鬪爭中,力爭主動、先發制勝和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充分發揮與促進機體功能的抗爭能力,去戰勝疾病恢復健康,如「損有餘,補不足」、「和其運,調其化」等。但無論是老學還是黃學,也無論是養生防病還是治療康復,它們都是互相滲透、緊密關聯而不能截然分割的。

 

  所以,《黃帝內經》做為中醫學的重要典籍,又是一門實用醫學科學的理論,它除了首重無病養生、防患未然和阻止災害發生外,還要面對病人、處理疾患,實際解決治療問題。因此,如果說運用老學的主張“靜”來養生抗衰是預防醫學必不可少的前提;那麼運用黃學的主張“動”以治療疾病又是臨床醫學十分重要的環節。

 

  “動”、“靜”本身就是自然界的兩種矛盾現象的對立屬性,但它們又是統一的,相互依存、相互制約與相互轉化的,因而也是辯證的。所以才有「動靜相召,上下相臨,陰陽相錯,而變由生也」,也才有“物生謂之化”以及“氣相得相和,不相得則病”等等的由來。這一情況,不僅在《內經》,在帛書《老子》乙本中也同樣有著鮮明的反映。如《十大經》所示「靜作相養,德虐相成。兩若有名,相與則成。陰陽備物,化變乃生」,又說「夫天地之道,寒熱燥濕,不能並立;剛柔陰陽,固不兩行。兩相養,時相成。居則有法,動作循名,其事若易成」。在《法經》也言:「不天天則失其神,不重地則失其根,不順四時之度而民疾。不處外內之位,不應動靜之化,則事窘於內而舉窘於外。」等等。由上可見,《黃帝內經》的“動”、“靜”觀都是與黃老哲學有著直接的同源關係,實屬黃老合參的醫學與哲學的偉大著作。

 

二、           老子和他的養生防衰之道

 

生命是宇宙間的普遍現象,從人類到生物的每一顆種子和細胞,都是一個有生命的有機體,而這一有機體又都必須嚴格遵守著一個共同規律,叫做“死亡”。因此,死亡現象也是宇宙間的一個普遍現象。然而能不能延緩其衰老和避免這種現象的提早發生呢?這就產生了“攝生”之道或叫養生學,“養生”在古代又稱“道生”“養性”“養神”“養氣”和“長生”等。它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為了揭示長壽的秘密,尋求延年的規律和提供抗老防衰的好方法,「苟欲全身養性為賢乎?是則老之徒也」。生活在公元前五百多年的老子,做為我國古代養生學的鼻祖,在他所具有的樸素唯物主義思想體系和辯證法觀點中,就始終貫穿了這一信念;認為生命是可以延長的,死亡現象也是可以使之緩慢發生的,他曾經努力試圖利用他的學說來說明人類和其他生物的最終不幸死亡盡量不能早日到來。老子不僅第一個提出了“道”這一哲學的最高範疇和準則,做為認識世界與說明萬物的基礎,而且還系統地觀察和揭示某些生物生長變化的規律和相互聯繫的根源,包括生命活動與大自然的統一。但老子這種思想的建立,並不是從頭腦中臆想出來的。據《史記》所載,老子曾經做過周王朝“守藏室”之史官(最早的國家圖書館長),有較高的文化水平和歷史知識,孔子三十四歲時還向他請教過有關古禮的問題。他晚年看到周王朝的日趨衰落而回到他的故鄉,過了一段時間的隱居生活。因此,他不僅廣泛接觸到當時的社會情景,也了解了不少自然的客觀實體,或許還實踐了農業生產。他尤其看到了各種事物都每時每刻向著它的相反方向發展,朝著對立面轉化的這一基本規律,從而提出了有名的「反者道之動」和「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的辯證觀點。老子就是從這種觀點出發去認識世界和對待人事、生活與壽命的。

 

  老子親眼看到植物的幼苗從柔弱開始發展到壯大後,就向著牠的相反道路走去,叫做“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當然人也不能例外,叫做“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所以才要人“治人事天莫若薔”。要像種莊稼那樣去順應事物自然生長變化的法則,絕不能拔苗助長去加速牠的死亡,也只有如此,方能符合根生、蒂固、長生、久視之道。老子對待養生防衰正是這樣認為:「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就是說;人們不要有意去造成事物過份的生長壯大,因為壯大了就要向衰老和死亡走去。壯大越快,衰老死亡就越快,這是違反道的原則的。老子還說:“強梁者不得其死”,“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堅強處下,柔弱處上”,所以他竭力主張“骨弱筋柔而握固”,認為人若能經常保持清靜無為和處於柔弱鬆弛而不爭的地位,就不會轉化為剛強,可以避免死亡很快到來。

 

  老子還十分形象地叫人們學習水那樣柔弱的特性,他說:「天下莫柔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但老子是不是只知道柔弱就夠了?或只要求處於柔弱地位就可以延緩死亡呢?也不是。他說:「知其雄,守其雌;知其榮,守其辱;知其白,守其黑」。老子是深知什麼是雄強之下,然後安於柔弱的;是在深知什麼是明亮,然後安於暗昧的。也就是必須首先深刻了解人為什麼會老衰、死亡?掌握其固有規律,然後才能談得上研究總結延長壽命的經驗和方法。

 

  老子為了有效地促進養生、養氣與“專氣致柔的實現”,特意提出了一個“致虛極,守靜篤”的養生重要原則具體方法。要求人們“少私寡慾”和盡量“虛其心”,尤其不能經常為死亡而耽腹愎。指出“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甚至虛靜到那種“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凶虎,入軍不避甲兵”的無畏懼地步,並由此再進一步達到忘身消憂的更高境界。時刻想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也就是要把整個形體都忘得一乾二淨。但老子是不是也像佛家那樣在搞“涅槃”、“化身”、“超脫”之類的東西,仍然不是。老子清楚地知道人總是要死的,他始終把人和自然聯繫在一起,認為“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熟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所以人們只能通過養生防衰抗老的方法去延緩衰老過程,而不是長生不死。按老子學說,要延緩衰老,就得經常處於“靜”的境界和“柔”的狀態。這裡的“靜”也是為了“柔”,“柔”的另一種含義就是鬆弛而不是緊張,鬆弛不緊張便能延緩衰老的過程,壽命隨之自然增長。這是老子養生防衰學中最重要、最實際、也是最合理的部分。

 

三、“貴柔守靜”仍是今天養生防衰的重要理論基礎和根本法則

 

      醫學科學的發展不斷證明,人的精神情志和心理狀態不僅直接關係到疾病與健康,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壽命的長短。世界有名的長壽學者胡夫蘭德在《人生長壽法》一書中曾強調指出:「一切對於人不利的影響中,最能使人短命的就要算不好的情緒和惡劣的心境。如憂慮、懼怕、貪求、怯懦、嫉妒和憎恨等」,情志緊張和多愁廣慮導致未老先衰的例證古今中外早已不乏其人。饒為有趣的是,我國唐代有好幾個同時代的大文學家、大詩人,他們除了某些曾一度誤服丹藥有所傷身之外,皆因受到惡劣精神因素的刺激而壽命不長。如李賀二十六歲夭亡,是因其悲憤抑郁和窮愁潦倒;柳宗元四十六歲早死,是他的心志不平,憤世嫉俗;杜甫只活五十八歲,韓愈只活五十六歲,前者是憂國憂民、顛沛流離,後者情志急躁、逞強使性的結束。李白壽命也不算高活六十二歲,是因功名落魄,懷才縱酒所致;王維也是在投靠安祿山之後,身敗名裂六十歲便死;另一位李商隱同樣因遭遇讒毀,橫被排抑而四十歲便短命了。

 

  這是為什麼?王充在評述老子攝生之道時就指出:「世或以老子之道為可以度世,恬淡無欲,養精愛氣。夫人以精神為壽命,精神不傷則壽命長而不死」。《內經》中也有「積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等等,這些都是“柔”的作用,即柔者道之用。至於“靜”的含義,我們可以從現代盛行的〈生物鐘〉學說或時間醫學得到解釋。如美國學者海弗利克提出的觀點認為;細胞的分裂過程就是發育成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如果細胞分裂次數增多,特別是分裂間隔延長,壽命就越長。據推論,人的細胞分裂,從胚胎算起,約有五十次之多才停止分裂而死亡。要是增強這個分裂次數或者延長其分裂的間隔時間,壽命自然增長。這種觀點與老子所要求的在處於“靜”的條件下,使生長過程減慢是極為相似的,而且這種方法目前已在進行實驗性嘗試,並取得成功。比如用低溫條件來減慢生物代謝過程,可以使果蠅和水蚤的壽命增加一至三倍,以及使用全營養值好但熱量不足的飲食餵大白鼠,其平均壽命能倍增。又如一九七九在大陸的遼寧省全縣泡子屯村的古代泥炭層裡挖出一些已經沉睡九百多年的蓮子,經發芽試驗尚能生機勃勃開花結果。為什麼這些蓮子能如此長壽?正是因為蓮子有一系列的特殊結構把自己生命極其緩慢地延長下來了。

 

  此外,關於“生命在於運動”的觀點,雖乃近若干年來全球性皆呼聲甚高、影響至大的受到“靜”與“柔”觀點衝擊。這是因為對每個人來說都有一定的“生存能”定量或“生命率”常數,如果“動”的因數過大,生存能的消耗與釋放就越多越快,其生命率也隨之急遽下降,壽命也就大大縮短了。所以,甚於老子延緩衰老的養生之道,就不能只強調“動”而不需要“靜”;也就是不能光有“陽剛”而沒有“陰柔”。當然正如白天一樣固然是離不開太陽,但在一定的夜晚仍須要有月亮。而這裡所指的“靜”和“陰柔”都是要人們不要造成機體過度疲勞和精神方面的長期緊張,應盡量減少不必要的“生存能”消耗和努力保持身心的隨時協調統一,以求延年益壽。

 

  有關過動因素的不利於健康長壽,在國外已不斷被人們所重視。據美國斯坦福大學的一位流行病學家所取得的研究成果表明,確實運動過量能減少壽命,尤其是那些運動成癮者。更由於超長時間的劇烈活動而壽命變短,拿《內經》的話來說就是需要“形與神俱”維護和保持體能與情志的和諧協調,方能“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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