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到青島之後,被安排住在青島大廟的大殿(其實就是媽祖廟),我和媽媽及妹妹在廟的角落占了一個小地方,當時妹妹才兩歲多,一路上疲勞又罹患感冒,加上沒有東西吃,身體非常虛弱。其實我們都沒有飯吃,只靠紅十字會救濟的稀飯墊飢,有時稀飯放久了都酸了,也還是得吃。

  那時正值十二月,寒風刺骨,四處鋪著皚皚白雪,每家屋頂上像戴著白雪的帽子,在陽光照射下,像鑽石般晶瑩剔透,反射出七彩顏色,真是賞心悅目,有時會被那種景色吸引,忘卻塵世的煩惱。我和媽媽、妹妹都穿著單薄的衣服,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只穿了一件軍用的褂子,沒有穿褲子,下肢是赤裸的,在冰天雪地中,凍得瑟瑟發抖,每次看見母親和妹妹蜷臥在牆角,真的很想哭。在我小小的心靈中,感嘆人生怎麼這麼苦?在老家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逃難?落得沒得吃,沒得住。這就是戰爭的悲劇!

  妹妹咳嗽得很厲害,母親叫我到附近的村子,去討點吃的東西,但當時大家都很窮,能要到地瓜乾就很不錯了。記得我曾要到一根油條,非常高興想要吃掉它,但想到妹妹和媽媽正等我要飯回去給他們吃,只把油條咬了一小口,就拿回去。妹妹的咳嗽日益嚴重了,原本嬌嫩美麗的她,臉上已沒有昔日光采,可憐的妹妹,臉頰凹陷、身形消瘦,形容枯槁的她,看起來有點像殭屍。

  有一天母親又叫我去要飯,我赤著腳踩在寒冰雪水中,凍的已經沒有知覺了。我永遠記得我們住的村莊叫趙家莊,走到村頭時,全身開始顫抖,步履蹣跚,幾乎要倒下去了。這時候,冰天雪地中突然出現一個白鬍子老人家,他手中好像提著一個用竹子編的很小的烤盤給我烤火,並且給我吃地瓜乾,我感覺有點暖和了,不知怎麼地,頭有點暈,我就暈倒了。醒來發現自己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沒有看見那白鬍子老人家,之後我一直認為那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來救我,讓我還有力氣再踩著雪重回大廟。

  和往常一樣,在青島逃難的日子,每天早上九點,陽光出來以後,我就去附近的村莊討飯,那天運氣之真好,我遇到一位非常慈祥的老婆婆,送給我一大塊包米餅,我好高興,心想今天媽媽和妹妹有東西吃了。雪越下越大,漫天飛舞,一會兒地面就有積雪,我踩著雪,步履蹣跚的走回大廟,剛到大廟門口,便看到幾位眷屬阿姨圍著媽媽,到媽媽的身旁,才發現她抱著妹妹放聲痛哭。我問媽媽怎麼了,他說妹妹死了。這驟然的晴天霹靂,讓我痛得要命,接著我和媽媽相擁,也號啕大哭。

  看著妹妹蒼白的小臉,眉頭深鎖,兩眼緊閉,我想她離去的時候一定很難受,她來到世間僅僅兩年半,對世間的一切尚懵懵懂懂,模模糊糊的,還沒享受人間酸甜苦樂便離開了。我再也見不到她嬌嫩的小嘴、挺直的鼻子,跟慧黠的雙眼,尤其是她常向媽告狀,說我欺負她,害我挨揍。

  我幫忙找到一塊破布及一條破草蓆,把妹妹包好,和媽媽合力將妹妹的屍體搬運到離大廟兩公里遠的亂葬崗。黃昏時候,四周只有萎黃的野草,和幾棵只剩下枯枝的老樹,有幾隻烏鴉在樹枝上啼叫,聲音聽起來很淒涼。地上到處是雪,踩在上面還有聲音,北風吹來,真冷,空氣越來越冷,冷得全身顫抖。我和媽媽將積雪挖開,用手扒開裡面的泥濘,弄出一個凹洞,把妹妹僵硬的身子,放了進去,再把軟泥和雪覆蓋在上面,最後撿了一較大的石頭,立在墓頭,作為戰爭結束後,再來看妹妹,好好重修妹妹墓的標誌。

  匆匆忙忙地和妹妹道別,並希望她在天國過得幸福快樂,我和媽媽身心俱疲,拖著極為沉重的步伐,好不容易走回大廟。已經飢腸轆轆的母子兩個,再把那包米餅給分了吃了。天色漸漸黑了,天氣更冷,我依偎在母親身旁,想睡覺,但怎麼也睡不著,原來是三個人互相倚靠在一起,今晚卻少了妹妹。看著母親,也沒睡,兩眼呆滯,好像失了魂。親愛的妹妹就這樣永遠離開我們,再也見不到她撒嬌告狀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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