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某日,我和母親到趙家莊討飯回來的路上,遇到眷屬營的梁阿姨,她背上背著最小的孩子,一手牽著半大不小的,後面跟著最大的,就這樣帶著三個小孩,另一手拖著鋪蓋行李,匆忙的朝港口方向奔去。她告訴我們說,共軍已經快要佔領青島了,營部派人來,叫大家趕快到港口上船,不然就要淪陷了。媽媽聽後說:「我們的行李都在大廟,甚麼都沒帶,我走得快,趕快去拿,我兒小鐵拜託妳先帶上船,稍後在碼頭會合。」於是母親匆忙的走了。我們到了碼頭,看到那裡人山人海,到處是腳踏車、三輪車、甚至還有吉普車,地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等了很久,一直沒有見到母親來,船馬上就要開了,我睜大眼睛四處搜尋,就是見不到母親的蹤影,忍不住嚎啕大哭,失去母親,以後要怎麼生活下去呢?
等不到母親,我只好跟著梁阿姨上船,當時我還不到7歲,心中非常害怕自己會成為孤兒,一再回頭眺望,期待母親能及時出現。我們搭乘的是海軍登陸艇,大家都擠在船艙,空氣不足,又沒水沒食物,我昏昏沉沉的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梁阿姨把我搖醒,說廣州到了,船停泊在黃浦灘頭。我感覺全身痠痛無力,有點發燒,像是感冒了。拖著沉重的雙腳,我們隨著大家一起下船,到了一棟很大的建築,它是用磚頭、花崗石蓋的,非常壯麗。我們在一樓大廳歇息,有幾位保護我們的阿兵哥煮了稀飯給我們充飢。在黃浦灘頭住了兩天,感冒好像好多了,又搭乘招商局的商船萬民輪,前往海南島南部的榆林港。
榆林港當時是軍港,長滿了椰子樹,椰果熟了,就會掉在地上,外殼變成棕色。聽當地百姓說可以吃,我找到一大塊石頭,把椰果敲開,把已有酒味的椰汁喝掉,再用石片剝開椰果吃椰肉,椰肉也呈現咖啡色,很香,吃起來像花生米,可是它很寒,此後的兩、三年,我常常腹瀉,到了台灣後才慢慢痊癒。
海南島的蚊子特別多,當時瘧疾肆虐,許多軍人或逃難的婦孺,罹患此病,沒有藥物治療、或是抵抗力不好的,就此葬身海南島。很不幸的,我也感染了瘧疾,這個病俗稱打擺子,冷的時候冷得全身發抖,熱的時候很想把皮剝下來。我被折磨得只剩皮包骨,眼看就要死在海南島,也許是觀世音菩薩保佑,遇到一位好心的海軍叔叔,看我的樣子,他知道我得了瘧疾,給我吞下一顆金雞納霜(奎寧),很快我就病癒了。
當時梁阿姨他們有營部配給的一些麵疙瘩吃,但輪到我時,幾乎只剩湯,當然不會飽。剛到海南島時,我不知道甚麼可吃,甚麼不可吃,原住民黎族的鄰居指導我找野菜來吃,如山茼蒿、薺菜、馬齒莧等,只要能填飽肚子的都吃。有時甚至抓蛇來吃,我折一根有兩個分支、有點像晾衣服撐竿的樹枝,遇到蛇時,用這根叉子按住蛇的七吋,把它打死,再用火烤到很焦,然後把蛇的皮剝掉吃蛇肉,味道滿香的。
我撿到一條破草蓆,背在身上,滿山遍野的跑。海南島平均氣溫在30度左右,陽光很強,我常常躲在大樹下乘涼,待天氣稍有涼意時,再到大石頭上曬太陽。這裡屬於亞熱帶和熱帶地區,常常下大雨,我用椰子樹的葉子編織成遮雨的雨衣,還挺好用的。有時我跑到海邊的大石塊上,仰臥觀望滿天星斗的天空,月亮有時掛在天邊,有時當頭直照,夜風吹來,有點涼,蓋上破草蓆,再鋪上椰子葉雨衣,就會感到暖和了。